“你来绿叶港就是为了找你爸爸？和你叔叔一块儿？”蔚成枕着手臂躺在蛮吉右侧，心满意足的按摩肚皮。
“嗯，他答应过要等我的。”蛮吉盘腿做好，腰背笔直，好像屁股底下不是蔚成铺开的旧野餐布，而是国王的椅子，这样的用餐礼仪也是蛮大人日常教导的一部分。他尽力抑制因饱腹造成的身体前倾，装出一副我还好的模样，但一个沉闷的饱嗝就毁掉了蛮吉从吃第一口饭维持到现在的庄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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蔚成哈哈大笑，“做这么多本来是要给黑皮他们带一点的，没想到你一个人就吃了他们的分量。怎么样，我妈妈的手艺不错吧？”
“嗯。”确实不错，蛮吉的记忆里叶包饭裹在数片粽叶里，晶莹的米饭透着各种馅料的味道，是蛮大人最怀念，也是自己最怀念的食物。但蔚成的母亲准备的叶包饭切成饭团，前一天做好今早又在锅里微煎两面。金黄色的切面相当诱人，压实的咸蛋黄、红豆、鱼肉、蘑菇圈在金粒一样的米饭中，放进篮子里带过来还是热的，不过照样吃得蛮吉满嘴流油。
“你究竟在看什么呀。”蔚成发觉蛮吉吞吞吐吐的回答不是因为吃的太饱，而是在心不在焉看他们离开的那片沙滩。
“我叔叔要是发现我不在原地他会着急的。”蛮吉在海水里涮涮手，打算跟蔚成告别。蔚成一家选择的阴凉空地离码头不算很远，蛮吉仍然看得清针尖大小的守卫，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只有那几个人，没有增援以供换班。之前骚扰海岸的警卫已经离开，他完全可以靠的更近些。
“沙滩上没几个人，他要是来了一眼就能看到我们。等他来了你再走也不迟。”蔚成打个哈欠，声音有些变弱。现在正是绿叶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，午后阳光毒辣，即使凉爽的海水就在几步外，在沙滩上睡觉也会被晒脱一层皮。但他们身后的白崖此刻背光，窄窄的阴影越过崖顶，正好罩住所有人。
蛮吉长舒一口气，心想就在这里等一会儿也不差。白崖身处树国海岸最嫩绿的草甸下，让人不禁以为是沉积到大海上的云朵，可又经得起千百年的风吹日晒。盛夏的热浪炙烤大海，滚烫的空气扰乱人们的视线，白崖却高洁依旧。牧群啃食的青草繁衍了一代又一代，白崖还绵延在大海上。每逢风暴，白崖总是树国最挺拔的武士，城墙般阻隔渔民们逃之夭夭的惊天巨浪。
白崖之上云淡风轻，蛮吉的世界仿佛整个静止，惬意的不像有基斯卡人和涡流岛的麻烦。唯一的美中不足是蛮大人不在这里，也许还要加上妈妈。即使贵为公主的她可以和大人物们在宫廷里享用美酒佳肴，蛮大人的温柔也值得她再次逃离深宫大院。
蛮吉他从跟着蛮大人第一次嗅到海风那天起，就很痴迷海岸风光，只是碍于蛮大人打败魁拔的决心才没有表现出来。蛮大人从前在冬天提过他小时候经常在海边玩水，他永远是游的最快的，所以在水里才能拖着雪伦潜入深水躲开光势。这样的讲述总惹得蛮吉一阵心动，可蛮吉接着问下去，蛮大人又打住话头，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建功立业，逼着蛮吉继续训练。
这几天和雷光待在使馆里他也不敢乱跑，因为现在不是他一个人可以胡闹的时候。可使馆的窗户里总有人在沙滩上散步，薄薄的海水近的像是一层蛮吉伸手就可以卷起的丝绸，仿佛平铺在沙滩上，即使没有纯净的天青色打底也是细腻滑软。浪花打在他们脚边像是熔炼的白银，细碎的泡沫飞溅到蛮吉脚趾上又好像变冷了。
不过白崖下不是白沙，而是色彩斑驳的乱石，光滑硌脚。蔚成的姐姐在石滩上奔跑，数次故意跌倒，数次飞快爬起，像和浪潮嬉戏。更小一些的妹妹还是乱吃东西的年纪，正吃吃的笑着，把各种贝壳石头往嘴里放。溺爱她的母亲不断地掏空女孩鼓囊囊的腮帮子，用疏于整理的头发搔弄女孩的鼻子。一只短尾黑狗蹲坐在大海前，波光粼粼和太阳本身同样炫目。狗头填在阳光里，有股和体型不相衬的冷漠，沉默的像是苦修的行者。
比蔚成大一点的姐姐翻滚到蛮吉旁边，用茶色大眼打量蛮吉“你是兽国王子吗？”
“显然不是”，蛮吉尴尬的笑笑。
“喂，偷偷告诉你，我是一个公主。”她平躺在石头上嘟起嘴，似乎在等待遥远的天空送给她一个亲吻，“绿叶港的石头公主。”
“可是树国不是只有阿离公主吗？”
“我和公主一样漂亮啊。”小女孩的美梦被蛮吉戳穿，狠狠地瞪他一眼，鼓起腮帮子说，“兽国不是经常下雪吗？等我到了兽国就是白雪公主。”
蛮吉还想说可是，但女孩子的头已偏向刚退去的海潮。她好像是看到了困在一个水坑里的小鱼小虾，饿虎扑食般疯狂的在水里捞动。蛮吉大半天没合拢住嘴，妈妈那样的公主就算不拘小节也不会这么粗鲁啊。
“你不要理她，她就是喜欢天天幻想能长大以后能像阿离公主那样漂亮。”蔚成发出梦呓般的声音。
蛮吉不觉得她很奇怪，就是看起来有点笨笨的，“大家都觉得公主那么好，挺正常的嘛。”
“是啊，成为被英雄拯救的公主，再幸福不过了。其实我也蛮想成为英雄的，有很多钱，有很多人喜欢，能被国王召见。可是树国的正经妖侠已经很少了，我奶奶讲的故事里最帅的都是兽国的诗武者。学习脉术也不比上课轻松，师傅们同样要打手板，还要花那么多钱。”蔚成摸摸短裤，能掏出来的只有毛边的口袋。他自嘲的笑笑，“还是算了吧，穷鬼怎么能成为英雄呢？我爸辛苦十几年还是平民纹耀，我这辈子估计都成不了妖侠。”
“不是纹耀得到承认就能成为妖侠吗？”
“那是兽国的规矩吧。在树国我们这样的平民没什么钱，全家都登记在一块纹耀上，爸爸参军就是为了依靠战功获得妖侠纹耀，多少人当兵都是为了这个。联军里的妖侠纹耀能当军官，那才是真正的人上人。”
“你爸爸是军人。”蛮吉的神经紧张起来。
蔚成自豪的笑笑，“他可是地界最强的树国海军，你猜他在哪条船上。”
“我都不知道树国有几条船。”
“我爸在大名鼎鼎的远浪舰长麾下，就是在曲境一号上。这可是树国，也是地界最好的船，上面的联军都是奔着魁拔去的。他已经走了快两个月了，不知道过年前能不能回来。他每次回来都能给我们带各种特产，这次说要给我们带兽国的风筝。”
蔚成看蛮吉好像被吓到了，继续炫耀，“树国海军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海军，从树国沿海直到兽国，没有一个海盗不害怕他们。特别是曲境一号，最有名的海盗船都是被它击毁的，上面除了舰长之外可都是树国的辉妖。我爸喝醉老是好发酒疯，一提到海战就兴奋起来，说纹耀不是军人的军功章，战斗后一身的伤痕和荣誉才是最宝贵的东西。可是好几个月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，连封信也不往家里寄。”蔚成对着太阳半眯着眼，嘴角下拉抱怨的语气，自豪却从挑动的眉眼里洋溢出来。
蛮吉费劲的看向涛声不绝的大海，不让蔚成注意自己的失态。他的肚子里是一位母亲精心制作的饭团，喉咙却像是灌满了海底的泥沙，对着蔚成张不开嘴。蛮吉很清楚蔚成的父亲此刻正在涡流岛风餐露宿，拼尽全力和雷光的同伴作战，目的就是杀掉魁拔和魁拔的所有部下。如果没有死在前几次的冲锋和之后的战斗中，这个父亲就能带着战功在公主面前授勋，带着崭新的纹耀回家拥抱妻子儿女。
云层在风中堆积，掩住太阳，在男孩们的头顶上投下大片阴翳。蛮吉垂下头，好像要把眼神里的不安埋进并拢的双膝，“他走的时候有和你说什么吗？”
“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又喝醉了，说让我好好照顾姐姐妹妹，不要惹妈妈生气，同样的话都说过多少遍了。但我妈在纺织厂里干活，每天起早贪黑也没那么多功夫照顾我们，平常在家里都是我和我姐轮流做饭的，我爸在不在家都一样，他就算不出海每个月也只能回家几天。”蔚成完全闭上双眼，语速不再那么畅快，“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话，可说来说去还不是就那么几句，说完吐了一地，倒头就睡，我还以为他第二天走不了了呢。可是天还没亮他的行李和他一起就不见了，我本来还想给他端杯醒酒茶，到船边送送他呢。”
蔚成猛地起身，用力搂住蛮吉的肩膀，自信地冲他微笑，“你也不用替我担心，他答应过我要回来的，和你爸答应的一样。魁拔算个什么东西，这次去涡流岛的联军有好几百号人，就算一人一刀魁拔也不够切得。”
“我们为什么要打魁拔呢？他又没有伤害过谁。”蛮吉被自己的问题吓了一跳，他想起临行时窝窝乡村民的祝福，消灭魁拔，保卫和平，从军光荣。全天下的众多生灵将因魁拔复活而毁灭，我会这么做吗？打跑雪伦后，年迈的村长大人还想留下我和蛮大人，我们真的不该离开窝窝乡吗？窝窝乡的冬雪好像又飘在了蛮吉的肩头，冻得他直缩肩膀，可这里是树国海滨，没有兽国村舍里家家户户交融在一起的温暖面香。
蔚成挠挠头，“魁拔是怪物已经流传几百年了，人人都知道。”
“可又有谁生下来就是怪物呢？”蛮吉仿佛是讨厌自己的声音，像是亲吻石滩般低语。
蔚成信誓旦旦的说，“树国的孩子从小就听老人讲魁拔是魔头的故事。传说魁拔是所有妖怪的敌人，连天神也杀掉了好几个，还到处抢纹耀给他手下的白身用。我们普通人没有纹耀不就活不下去了吗？市长也经常开讨伐魁拔的大会，说魁拔复活会带来灾难，还说魁拔要把纹耀都收集在一起，做成武器杀更多不愿意交出纹耀的人。”
“你们都没见过魁拔，就说他是一个魔头。”蛮吉无力的反驳，雷光没有讲过这些，这都是诬陷。
“也对，说不定魁拔就是一个小混混呢，哪用得着兴师动众的。你也是呀，没见过他就害怕的脸色发白。等咱们俩长大了就去杀了他，也能成为天下最伟大的英雄，最厉害的妖侠。”
蛮吉怔怔的盯着地面，捂脸的手变为鸡爪状陷进头发里，眼眶模糊。昔日的梦想此刻作茧自缚，化成幽深的泥沼，吞噬着蛮吉的理智。蛮大人也是这么想的，出征那天已经这么说过了，只要除掉魁拔，我们就是世上最有名的英雄，我们的纹耀就是世上最高贵的纹耀，我们就是世上最伟大的妖侠，只要除掉我自己。
几只海鸥飞落蛮吉左侧，啄击男孩们掉落的饭粒。他们好奇的端详沙滩上的男孩，鼓起的小腹说明他不需要像自己一样整日钻入海水捕鱼，为生计奔波，可男孩的一举一动分明带着忧愁，要不然鸟儿们早就被赶走了。
无声的巨影在白崖下凸起，只有滑落的巨石才会有这样的预兆，可只有羽毛般轻盈的双腿和长翼坠落，还有雷光扬起的侵略性笑容。慌忙啄食的海鸥直到最后一刻才惊觉，张大嘴巴哀鸣，任由嘴里黄金般的饭渣滑落，倒像是兽国南部惜命又少见的淘金者。蛮吉知道雷光在崖顶观察已久，轻而易举的就可以抓住这群小海盗，但他居然夹着一叠报纸，一叠报纸就值得他暴露身份吗？
“别着急发问，先看看报纸，这东西真的是默拓人发明的吗，在我印象里他们可不会把好东西卖这么便宜。”有蔚成在，雷光只能等回到旅馆后再做解释。
蛮吉快速眨动眼睛，更多的问题只能回去在问，“今日…在市区…扰民…这上面的字我认不全。”
“没怎么上过学果然不行，你得抽时间好好读书呀。报纸等回去了我再念给你听吧。”
蔚成傻眼，失声道，“你的叔叔怎么是翼族人。”
“兽国本来就有很多外国移民的。如果有人来问，请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这里，这对我真的很重要。”蛮吉一脸真挚，这是他和蔚成的短暂相处里为数不多不加任何修饰的真心话。
“好吧，其实你的真实身份是贵族吧，怪不得不能随便把纹耀示人。”
“你猜错了，下次有机会见面我会教你脉术的。”蛮吉穿好鞋袜。
“我们还会见面吧。”蔚成伸手。
“那绝对是当然的。”蛮吉响亮的和他击掌。
“你没跟那个他说太多吧，小孩子没什么坏心眼，可嘴不严实。”雷光在几百米的低空中大声说话，目光可及的范围内没有鸟儿傻到充当雷光的猎物，只有呼啸的风声与飞人相伴。
蛮吉头也不抬的回答，“他只知道我的名字。”可是你们都瞒着我那么多事，到头来对我真诚的也没几个，他在心里默念。
“总结一下侦察结果，长官。”
“除了在浮桥上的人，彩蛋没有更多的护卫。在你来之前，锐先七短暂的从彩蛋里出来过一次，其他的就没有了。”
“表面上如此，看来那个老老师没在公主那里占更多的便宜，短期内风国不会有军舰来绿叶港。”
“但我离得太远，不知道锐先七在干什么。”
“他出来是因为我出名了，长官。”
“你出名了吗？等等，你不是说要隐藏身份的吗？”
“计划有变，这下应该没有人会拦着我们上彩蛋了，会有人帮我们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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